全斗焕全史（十一）：反对党的进击

反对党的进击

1984年夏天，韩国各地遭遇了规模空前的暴雨袭击，多地损失惨重，近二十万人因灾情无家可归。在失败的“仰光爆炸事件”后，朝鲜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，既是能缓和南北关系，也能提高自己的国际形象，还能展现“社会主义国家优越性”。于是向韩国伸出了橄榄枝。朝鲜红十字会慷慨的向南方灾民提供了大米、水泥、药品等大量物资。这是朝鲜战争停战以来，“三八线”两侧的第一次物资流动，成功缓解了对峙状态和紧张气氛，也促成了许多事情。

报纸对于这场水灾的报道

朝鲜捐赠的物资

第二年五月，双方红十字会在汉城举行会谈。尽管双方还是各执一词，但距离上次会谈已经过去了12年之久，能够再次坐在一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。九月，双方还实现了南北离散家庭成员的第一次互访聚会，各由151人组成的故乡访问团、艺术演出团分别通过板门店到了对方首都，这也是停战以来的第一次。十月，全斗焕还派出特使访问平壤，直接和金日成商谈和平统一事业。然而，由于朝鲜方面摇摆不定的对南政策，这些善意举动不过是无果之花。

韩国宪法规定，国会议员任期为4年，因此在1985年初就要举行国会议员选举。由于金泳三等在野民主人士不断斗争，1984年底全斗焕被迫宣布解除政治限制规定。“民主化推进协议会”立刻加紧动作，准备转型成为正式政党，参加国会选举。八名国会议员也当即宣布脱离“花瓶反对党”，加入“民推协”阵营。这样一来，“民推协”便势不可挡，建党工作也进行的十分顺利。全斗焕立刻如临大敌，宣布国会议员选举将提前到1985年2月12日进行，希望能打在野党个措手不及。

1985年1月18日，“新韩民主党”正式宣告成立，它高举着“鲜明在野党”旗帜，成为了韩国政界的一股清流。实际上，“新韩民主党”这一名字就是继承了朴正熙时代最大的在野党“新民党”，甚至简称同样是“新民党”，这无疑体现了它坚定的决心。尽管为了能够成立，新韩民主党还是做出了部分妥协，让公认的政府傀儡李敏雨担任总裁。但在实际上，新韩民主党接受金大中与金泳三的领导。并且，它制定的“修改宪法、总统直选制、军队在政治上保持中立”等政纲，无不处处戳中全斗焕的痛处，广受国民们的好评。由于此时距离国会议员选举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，新韩民主党一经成立，便立刻投入到激烈的选战之中。

新韩民主党创党大会

远在美国的金大中也准备回国。听到这一消息后，全斗焕政府威胁金大中，如果这时回国，将会被再次逮捕，执行剩下的刑期。然而，来自美国的巨大压力让全斗焕只得再度屈服，同意保障金大中的人身安全，除软禁外不会采取任何措施。就这样，金大中在国会选举前夕，“暴风般的回国”了。虽然他一下飞机就遭到软禁，但他回国极大的鼓舞了新韩民主党的士气。

2月12日，备受瞩目的第十二次国会议员选举开始了。尽管新韩民主党刚刚诞生不到一个月，却在选举中发挥惊人，赢得了67个席位，得票率接近30%。那些“花瓶反对党”则大败而归，原先最大的在野党“韩国民主党”丢了超过一半的席位，其他的小党全都丢盔弃甲，完全不值一提。而执政的民主正义党得票率仍然只有35%。它完全是凭借不合理的选举制度，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半数席位。在选举之后，许多“花瓶反对党”议员纷纷宣布脱党，加入新韩民主党，让它一举成为拥有103个席位的巨大在野党。就这样，新韩民主党一经诞生，便成为了韩国政界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。

1985年韩国国会选举结果，蓝色为民主正义党，黑色为新韩民主党，浅蓝色为韩国民主党

据说，在国会议员选举进行时，全斗焕对选举结果十分紧张，生怕新韩民主党直接获得过半席位。为此，他甚至做好了进行“自我政变”，再来一次“5.17紧急戒严”的准备。幸好到最后自己的民主正义党席位仍然过半，这场全斗焕版的“十月维新”才胎死腹中。

国会议员选举刚刚尘埃落定后，汉城的市中心就发生了一件大事：汉城美国文化中心被大学生们占领了。5月23日中午，来自汉城各个大学的七十多名大学生突然闯入美国文化中心，占领了位于二层的图书馆。他们高喊着“对光州事件负责，美国向公众道歉”的口号，分发着《我们为什么要进入美国文化中心》的小册子，谴责美国对“光州事件”视而不见。看到学生们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事，全斗焕顿时气急败坏，甚至准备出动军警强攻美国文化中心。但是，美国顾及舆论压力，并不希望暴力解决，拒绝了全斗焕的提议。在美国文化中心坚守四天后，这些学生终于选择了自行离开。

占领汉城美国文化中心的学生

学生离开后便遭到逮捕

汉城美国文化中心遭到占领并不是历史上的孤例。由于美国政府对韩国的独裁政权一直采取默许的态度，渴望民主化的民众一直都对美国不满。尤其是在“光州事件”发生后，民众们普遍相信美国政府批准了全斗焕的血腥镇压，反美情绪逐渐增长。1980年12月9日，部分民众在光州美国文化中心前举行了抗议活动，最后还点起了大火。这把大火是韩国民间一系列反美事件的开端，1982年，釜山、光州两地的美国文化中心又遭遇纵火；1983年，大邱美国文化中心发生爆炸，数人身受重伤。不过，反对党领袖金大中和金泳三都十分清醒，韩国的民主化还需要依赖美国的帮助。因此，如何处理好民众的反美情绪，不仅是全斗焕面临的棘手问题，同样也是反对党的一大挑战。

1980年12月9日，光州美国文化中心遭到纵火

1982年3月18日，釜山美国文化中心遭到纵火

1983年9月22日，大邱美国文化中心发生爆炸

之前介绍过，在第五共和国时期，政府对于大学一直采取超高压的管理措施。可即使是这样，学生们居然还能组织起来占领美国文化中心，这无疑证明他们的力量不可阻挡。为了压制大学的反抗，1985年8月，全斗焕政府公布了《学园安定法》草案，规定警方可以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，直接抓捕学生运动的领袖，并可判处7年以下有期徒刑。民众与新韩民主党强烈反对。尽管全斗焕起初态度坚决，但最终还是迫于压力，撤回了该法案。就这样，新韩民主党成功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。

与此同时，韩国国民与新韩民主党要求修改宪法的呼声越来越高，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。全斗焕迫不得已，与新韩民主党进行会谈，讨论修改宪法一事。新韩民主党与大部分韩国国民要求实现民主化，总统直接选举。如果总统直接选举，全斗焕就无从暗中运作。他假意赞同修改宪法，但要求改为内阁制，以此确保民主正义党的执政党地位。这是新韩民主党与民众绝对不能接受的，因此双方短暂交流后便不欢而散。

面对越来越高的修宪呼声，在1986年1月16日，全斗焕发表国情咨文称：“关于总统选举方式的变更问题，应以和平进行政权交替为前提，应在成功举办汉城奥运会这一重大事件后，于1989年再做讨论。”显然，这是以奥运会为借口，希望与反对党达成政治休战。不过，新韩民主党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全斗焕的提议。不久，新韩民主党召开建党一周年大会，宣布进行“改宪促进一千万署名运动”，目标是以1000万人的签名迫使全斗焕接受修改宪法，实行直选。新韩民主党的活动一呼百应，韩国各地相继创建了“改宪促进委员会”，民众纷纷踊跃参加。面对势不可挡的改宪呼声，全斗焕只得承诺，如果执政党和反对党能够达成协议，在他任期内可以修改宪法。

新韩民主党在全国各地成立“改宪促进委员会”

改宪斗争如火如荼，部分学生与民众的思想与行为开始极端化。他们指责新韩民主党过于软弱，纷纷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学生会与工会。新韩民主党内部的有识之士也注意到了这一危险的征兆，反对少数学生的激进行为。可这一警告没有引起太多注意。新韩民主党原本计划于5月3日，在仁川建立“改宪促进委员会支会”。在听说新韩民主党的活动后，当地学生会与工会准备在同一天进行游行示威。那一天的仁川注定不会太平了。

当时间真的来到1986年5月3日，来自数十所大学的大学生、当地的工人与群众一齐走上仁川的街头。尽管他们属于不同的组织，政治纲领也千差万别，但他们却几乎一致的喊出了反美、反全斗焕政府的口号。由于缺乏统一组织，抗议活动很快陷入混乱，民主正义党设在仁川的办公室被烧毁，学生也与警察进行了激烈的投石战。学生与民众的过激行为无疑给了全斗焕借口，于是他投入大量警察，进行强力镇压，当天便有三百多人遭到逮捕。新韩民主党的活动也受到牵连，被迫取消。在警方的强力攻势下，学生和群众的游行示威很快散去，这场“5.3仁川事件”就这样草草收尾了。然而，对被捕的学生来说，噩梦才刚刚开始。在看守所里，警察发扬了第五共和国的“暴力传统”，对学生们使用了各种酷刑。

“5.3仁川事件”

其中，权仁淑的故事最为悲惨。她是汉城国立大学的学生。尽管她并没有直接参与“5.3仁川事件”，但警察在之后的搜捕行动中，发现了她冒用他人身份的“罪行”，将她强行逮捕。在富川市的警察局里，她遭到警察多次强奸。这场“富川警察局强奸案”曝光后，立刻成为了整个韩国的焦点。全斗焕政府全力掩盖丑闻，抹黑权仁淑，说她是一个成绩差、思想左倾的问题学生，强奸案是她编造出来的。法院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，宣布不予起诉。不过，权仁淑最终还是等来了属于她的正义。全斗焕下台后的1988年，强奸她的警察被捕入狱。后来，她成功当选为国会议员，如今在文在寅政府中担任顾问。

权仁淑现在是国会议员，并在文在寅政府中任职

让我们回到“5.3仁川事件”。尽管这件事的规模并不算太大，学生和民众喊出的反美口号却让美国无比紧张，毕竟它最不愿意看到韩国的民主化运动走向反美化。很快，美国国务卿亲自会见新韩民主党总裁，劝告他在修宪问题上与政府合作。经过美方的一系列工作，加上此时也临近亚运会，新韩民主党接受了美国的调停。执政党与反对党达成妥协，成立了“全国宪法修正特别委员会”（简称“修宪特委会”），专门负责修订宪法。金大中为了争取到韩国保守主义者和美国政府的支持，对民主运动约法三章，即反对暴力、反对亲共、反对反美主义。就这样，新韩民主党与全斗焕政府达成了某种政治休战，静待1986年汉城亚运会的到来。